提要：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，中国给出了“文明对话”的解决方案。在文明对话中，需要突破“单向输出”的思维局限，践行“各美其美、美人之美、美美与共”的理念。历史文化遗产承载着一个国家和民族共同的历史记忆与情感，是跨越隔阂、开启对话最天然的桥梁。浙江历史文化遗产丰厚，可充分发挥“中国历代绘画大系”等文化工程和文化遗产的积极作用，进一步扩大国际传播、强化交流互鉴，打造让世界读懂中国的窗口。

　　文化遗产，架起文明对话之桥

　　——访欧洲科学、艺术与人文学院院士，清华大学教授熊澄宇

　　■ 本报记者 章忻 周宇晗

　　《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》提出，深化文明交流互鉴，广泛开展国际人文交流合作，鼓励更多文化企业和优秀文化产品走向世界。“中国历代绘画大系”（以下简称“大系”）既是一项规模浩大、纵贯历史、横跨中外的国家级重大文化工程，也是促进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桥梁。面对当今世界各种文明相互激荡的浪潮，如何理解促进文明对话、深化交流互鉴的重要意义，如何看待“大系”等文化遗产的积极作用？本报记者就此采访了欧洲科学、艺术与人文学院院士，清华大学教授熊澄宇。

　　既要各美其美 也要美美与共

　　记者：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文明交流互鉴，他强调：“我们应该秉持平等和尊重，摒弃傲慢和偏见，加深对自身文明和其他文明差异性的认知，推动不同文明交流对话、和谐共生。”您认为，促进文明对话对于丰富世界文明多样性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有何意义？

　　熊澄宇：一方面，多样性是人类文明的魅力所在，更是人类社会得以生生不息、不断发展的动力。不同文化在发展过程中，会受到地理环境、气候因素、历史民俗的影响，体现出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的差异，这种差异是客观存在的。另一方面，文明的核心特征是“融合”，体现为社会的动态进程，从游牧文明到农耕文明，再到工业文明，人类社会始终朝着融合统一的方向演进。

　　并存于世界上的各种文明并无高低贵贱之分。文明的包容性远超文化，既涵盖文化的所有元素，更包含经济、科技、社会形态等更广泛的领域，这种包容性正是文明对话得以开展的基础。正是在平等、包容的文明对话中，各个民族、国家相互了解对方的物质文明、精神文明，吸纳契合自身发展需求的思想养分，为自身的发展注入持续动能，让世界文明百花园群芳竞艳。

　　人类文明的进步，绝不会源于彼此对抗，而是平等对话。当今世界变乱交织，百年变局加速演进，人类社会又一次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，“世界怎么了，我们怎么办”成为世界各国人民共同关心的重大时代课题。面对这个时代课题，中国给出了“文明对话”的解决方案。

　　2014年，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发表重要演讲。这次演讲被学界看作一次“文明宣言”。他提出，第一，文明是多彩的，人类文明因多样才有交流互鉴的价值。第二，文明是平等的，人类文明因平等才有交流互鉴的前提。第三，文明是包容的，人类文明因包容才有交流互鉴的动力。2023年，他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提出了全球文明倡议，强调：“不同文明包容共存、交流互鉴，在推动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、繁荣世界文明百花园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。”

　　正是在中国对文明互鉴的长期倡导下，2024年联合国大会协商一致通过中国提出的设立“文明对话国际日”决议，将6月10日设立为“文明对话国际日”。这标志着，面对纷争和对抗，国际社会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：“对话”是更优的文明选择。

　　“文明对话”不仅是一种理念，更需要落地实践。在推进文明对话中，我们需要突破“单向输出”的思维局限，践行“各美其美、美人之美、美美与共”的理念。“各美其美”是对自身文化的认同与尊重，是文明对话的起点；而“美人之美”则要求以开放的心态欣赏、接纳其他文化的价值，打破文化本位的认知壁垒。唯有在“各美其美”的基础上实现“美人之美”，才能最终达成“美美与共”的目标，让不同文明在共存中实现共同发展。

　　用文化遗产架起文明沟通的桥梁

　　记者：历史文化遗产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历史文化成就的重要标志和载体。在您看来，文化遗产在文明对话中发挥了怎样的独特作用？

　　熊澄宇：文化遗产承载着共同的历史记忆与情感，是跨越地缘隔阂、开启对话最天然的桥梁。文化遗产是文明的具体物证与集中展示，它们可以跨越时空、超越国度，突破民族、信仰等藩篱，凝聚全人类的普遍心愿与共同价值。近年来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世界文化遗产视为推动经济发展、增强社会凝聚力，实现和平共处的关键要素，发展世界文化遗产事业的目标已不再是单纯的文化遗产保护，而是要推动文化对话、保护文化多样性，助力可持续发展的目标。

　　我国是举世公认的文明古国，目前拥有世界遗产60项，其中世界文化遗产41项、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4项，另外有44项非物质文化遗产，数量均为世界首位。这些遗产分布广泛、类型丰富，从气势恢宏的长城到巧夺天工的敦煌莫高窟，从烟波浩渺的西湖到神秘莫测的三星堆，每一处遗产都是中华文明绵延五千多年的生动见证，也是实现中西文明对话的底气。

　　文物本身不会说话，它所蕴含的科学、历史与美学价值等等，需要通过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，升华为涵盖物质符号、精神价值和行为制度的总和价值体系，让沉默的遗产成为文明对话的活跃参与者。近年来，我们举办了一系列基于文化遗产的学术交流活动，比如“古都文明对话（北京—巴黎）”“古都文明对话（北京—斋普尔）”“从帕特农神庙到圆明园”古都文明对话交流活动。这些鲜活个案生动诠释了文明对话的本质：要超越文化符号的表层展示，进入价值认同的深层共鸣。

　　浙江的历史文化遗产非常丰厚，尤其是20年来持续推进文化建设“八项工程”，构建了良好的文化生态，为文化遗产保护和文化对外交流提供了坚实基础。通过梳理浙江的世界文化遗产，我们发现它们都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。良渚古城遗址反映了五千多年前的稻作文明和城市文明，西湖构建了人文与自然景观相互融合的生活形态，中国大运河则是经济与人文相结合的典型代表，它既是经济发展的大动脉，又在两岸孕育了各种场景和生活方式。正是“接地气”的文化遗产，让世界感受到中国人丰富的精神世界，了解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。

　　让“大系”成为世界读懂中国的文化窗口

　　记者：作为习近平总书记亲自批准、高度重视、持续关注的国家级重大文化工程，“大系”向世界展示了中国悠久的美术史和中华民族的美学精神。在以文化遗产推进文明对话中，“大系”发挥着哪些积极作用？

　　熊澄宇：“大系”历经20载，将散落在全球260多家博物馆和机构的中国古代绘画汇集编纂，先后出版了《先秦汉唐画全集》《宋画全集》《元画全集》《明画全集》《清画全集》共计68卷257册，生动展现了赫赫先秦、大汉雄风、盛唐气象、典雅宋韵和元明清风采，既是一项巨大的文化遗产工程，也是赓续中华文脉、展示中华文明、提升中国形象的鲜活范例。

　　我认为，“大系”将从三个维度加深文明对话。首先，作为中华文明的物质符号，“大系”向世界集中展示了中国绘画作品。中国绘画历史悠久，传统深厚，是中国文化和中华文明的重要载体，中国绘画艺术一方面形象地再现了历史演进和纷繁生动的社会生活，另一方面造型笔墨充满独特的美感，是东方美学的重要代表。“大系”将全球博物馆馆藏级别的中国绘画作品汇集在册，挽救了许多珍品，全面地向世界展示了中华古老的绘画艺术。我十分喜欢徐渭的书画，在全球几十个国家的博物馆中，也只看到了不到10幅徐渭的原作，而“大系”就收藏了近60幅徐渭的作品。

　　其次，“大系”蕴含了中华文化的精神品质，体现了中国文人对于客观世界的认知和情感的艺术表达。宋代以来，梅兰竹菊成为文人绘画的重要题材，画家借助梅兰竹菊的自然属性，表达他们不与媚俗为伍的心境。

　　第三，“大系”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制度的演变，生动还原了古代人民的行为方式。比如，北宋画家张择端的《清明上河图》，五米多长的画卷里面绘有800多个人物，大小船只近30艘，牛、马、驴等各种牲畜70余匹，生动记录了北宋都城汴京的城市面貌，以及社会各阶层人民的生活状况，是后世了解北宋都城社会生活的“百科全书”。再比如，《韩熙载夜宴图》就生动反映了五代十国时期，南唐贵族的奢华生活。可以说，如果没有这些作品图像，我们很难直观地认识古代社会生活的样貌。

　　记者：“大系”如何进一步走向国际，在世界文明对话交流中发挥更大作用？

　　熊澄宇：“大系”的编纂出版，只是它发挥文明对话作用的第一步。在推动文明交流互鉴中，还需要实现对“大系”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，让“大系”成为世界读懂中国的文化窗口。

　　其一，从多个维度加强对“大系”的阐释与研究。中国传统绘画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史料价值，其丰富内涵不仅体现在作画上，也体现在题词、印章等要素中。举个简单的例子，如果能将“大系”中所有画作的题款、印章单独影印出来，就能编纂研究画家不同时期风格的工具书。同时，我们也可以从“大系”作品中，提炼中华文化的元素、符号，运用于建筑设计、服装设计等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活动中，让“大系”真正地活起来。

　　其二，以“大系”为基础，打造文明对话的物质空间和平台。浙江正在打造良渚文化大走廊，我建议可以将其拓展为“大系”对外交流、传播的转化平台。一方面，通过展览、讲座等形式，充分展示“大系”的历史价值和时代贡献；另一方面，运用技术手段，将“大系”作品从物质状态转化为数字状态，让不同地域、不同肤色的人可以在网络上与“大系”作品有深入接触，甚至双向互动，逐步将“大系”打造为中华绘画艺术的重要标识。